第六十七章 (第2/2页)
“嗯,差不多吧。”
“不过小远,我是真觉得川渝这边的人,更热爱也更懂得生活,在咱们那儿我下了晚自习连个夜宵摊都不好找。哈,我要吃那个,你们要不?”
各种地方特色小吃,让人目不暇接,而且价格还都很便宜,连一向勤俭持家不喜欢在外面吃饭的润生,这次都没心疼钱。三人到处品尝着,就当解决了午饭,而且在这种氛围环境下,润生吃香的举动,倒也不算引人注目了。
谭文彬来到一处鬼脸面具摊前,两个师傅正在画制,他站边上瞧了好一会儿,然后让师傅给自己画了一个孙悟空的面具。鬼脸面具他是不敢买了带走的,否则晚上起夜尿尿时扫上一眼,得被吓出一身冷汗。
画好后,给了钱,谭文彬把面具戴脸上,比划了一个猴子动作:“呔,妖怪,将我家小远交出来!”
接下来,又来到一处茶摊前,时下各地庙会都很流行盖碗茶,里面往往会放糖或者各种水果晶,逛累时买一杯喝,很惬意。只是这儿的盖碗茶明显和其它地方不同,是现场冲泡的,具体闻不出来是什么茶叶,但味道很浓,打着的横帆上左边写的是“迷魂茶”,右边写的是“孟婆汤”。
谭文彬买了三杯,三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喝着,味道还可以,很浓却不苦。庙会以本地人居多,但被鬼节吸引来的游客也不少,还能看见一些外国人。“小远,这上面真的是阎王殿么?”润生指着上头的建筑群问道。
“是都大帝,主管冥司,乃天下归魂之宗。”
“听起来好厉害。”谭文彬抿了口茶,“他是本地人?”
“有说法是,鄂都大帝就是阴长生,他是东汉皇后阴丽华的弟弟,不贪恋家里富贵一门心思想着修道,最终得到缘法,在丰都白日飞升。”
“皇后的弟弟?”谭文彬砸吧了一下嘴,“不好好享受荣华富贵,修什么道啊。”“各人追求不同吧,你前天不也拒绝亮亮哥投资你去开万州烤鱼分店么。”
“原来我也这么出淤泥而不染啊。”
润生问道:“小远,为什么这里每家店铺前,都要摆个小水缸?”
李追远:“应该是某种习俗吧。”
喝完茶,三人就继续往上走,接下来,李追远准备找白事铺子问问本地捞尸人的事,如果姓阴的话,那就给对方家里送一笔钱就当了结了地宫里的那段因果。
过了“丰都鬼城”的大牌坊,在后头看见了一座石碑,石碑上写着一段话:“子不夜行,则安知道上有夜行人?”
这段话出自晋代葛洪的《抱朴子》,讲的就是阴长生曾说过的话,大概意思是,他成仙后才知道世上有多少神仙,就如同你晚上不出门走,就不知道晚上有同样行夜路的人。
这段话对于现在的李追远而言,有另一番感慨,没接触捞尸人之前,他是不知道世上还有死倒这种东西的,等接触学习之后,才发现真的不少,而且还有很多同行。
顺着石碑往里看,正对着一家店铺,上面店牌写着:“阴君棺铺。”店铺门口竖挂着两张牌,上书“升棺发财”、“福至运来”。
阴君是阴长生的尊称,所以店主不一定姓阴,但既然是棺材铺,那也应该有点捞尸人的关系。
比如自家太爷,以前就和上下游白事产业链的关系很好,一直到太爷自己开始搞产业链后才反目。
走进店铺,里面比较冷清,里头深处摆着一红一黑两口棺材,至于柜台上,则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型棺材,像是玩具手办。而且还画有不同风格图案,有奥特曼的、阿童木的还有变形金刚的。
谭文彬拿起一个棺材,打开,再闭合,赞叹道:“真精巧,老板也很有商业头脑,但路线选错了无论多努力,也没啥意义。”
适逢庙会,其它店铺里客流很多,就这儿还冷冷清清,不管是本地人还是游客,显然没几个愿意逛庙会时顺便买口棺材或者买个小棺材玩具回去。
谭文彬连续开关了好几下,笑着问道:“小远,要不咱买俩个带回去后当文具盒?”“你好,看上哪个了,两个一起买可以算便宜。”
内屋帘子被掀开,一个和谭文彬一般大的女孩端着面碗走出来,她皮肤有一点黑,但个头在本地人里算高的,而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爽朗劲儿。
“来,这俩,我要了。”“要嘚。”
谭文彬知道李追远要问事情,所以他就先买个东西。润生问道:“再买个送给周云云?”
谭文彬听了没生气,反而有所意动道:“啥,别说,还真挺浪漫的。”女孩老板笑着说道:“要么,有情侣款的。”
“来一套。”
“好,给你拿。”女孩从下面拿出两个小棺材,一个黑色一个红色,做工很精致,而且带凹槽卡扣,俩棺材能拼接到一起。谭文彬笑道:“真好玩。”
女孩老板应了一声:“那是,我要是女孩子,收到喜欢男孩送我这个,我肯定高兴死。”李追远疑惑道:“你不是女孩么?”
“啊,我是啊。”女孩老板笑了起来,“说岔了说岔了。”
见谭文彬真的付了钱且将四个小棺材包了起来,出于同桌情谊,李追远还是问道:“彬彬哥,你真要送周班长这个?”“我就是单纯觉得挺好玩的。”谭文彬翻了个白眼,“真送?我又不傻。”
女孩老板不满道:“咋不能真送啊,说明那女孩不懂内涵,这才是咱传统文化里的浪漫。”
谭文彬点点头:“虽然我还是不会送,但我觉得你说得对。”
“听你们口音,你们是外地来的游客,哪里来的?”谭文彬:“南通。”
女孩老板疑惑道:“南通是哪里的?安徽的还是江西的?”谭文彬:“江苏的。”
“哦,江苏我知道,金陵苏州扬州淮安徐州那些,都老有名了,南通...也有名的。”谭文彬故意调皮地问道:“比如?”
“比如..”女孩老板卡壳了。
李追远准备问正事了:“老板,你知道附近的捞尸人么,就是村子里专门负责捞漂子的。”“捞尸人?”女孩老板疑惑道,“你们要捞谁?”
“不捞谁,就是打听一下,你认识么,再具体一点的话,就是你认识姓阴的捞尸人么?”
女孩老板“蹭蹭”快步走进内屋,很快,帘子再次被掀开,只见她左手持黄河铲走了出来:“我就姓阴,我叫阴萌。”李追远没料到,居然这么容易就找着了,不过他还是继续问道:“你家有族谱么?”
“你问这么详细想干啥?”“送钱。”
“有的。”
“方便拿出来让我看看么?”“看了就给钱么?”
“上头要有阴之望的名字。”
“阴之望,有的。那都快两百年前了,我记得很清楚。”“嗯?”
“族谱上记载着,万县出了条吃人的大蛇,他带着人去抓蛇,结果去了就没回来,我去拿给你们看。”“不用了。”李追远看向谭文彬,“给钱吧。”
谭文彬把钱拿出来,放在了柜台上,这钱扎着红绳子。
阴萌先拿起钱,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:“咋了,你们在哪里碰到他变的死倒了?”“嗯。”
“啊?”阴萌忙摆手道,“你别吓我,我刚胡咧咧的。”
能手持黄河铲还能说出“死倒”,证明确实是行里人,而且比太爷那种的,都要纯得多。既然如此,就没必要太藏着掖着了。
“欠他个人情,这次特意来还的,这钱你收下吧,我们的事也就了了。”
“呵呵呵呵..”阴萌发出一串笑声,边数着钱边说道,“哎哟,这还真是祖宗显灵来送钱了,我正愁下个月房租怎么交呢。”
谭文彬建议道:“你这样做买卖,房租确实不太好搞。”“那我能搞什么?”
“可以卖万州烤鱼。”阴萌眨了眨眼眼睛。
谭文彬又道:“扬州炒饭也可以。”
阴萌推了推面前还剩下半碗的面条,下的是挂面,没浇头,只是倒了酱油。
谭文彬点头示意:“了解。”
“你们吃了么,我给你们下面条?还是我去对门那里买几个菜过来请你们喝酒。”李追远:“我们吃过了。”
“那就留下来吃晚饭吧,大老远地来送钱,总得留你们吃顿饭,反正我是觉得我那祖宗应该也没能帮到你们什么。”“帮到了。”
“我不信,他要是能帮到你们,他自个儿就不会死那儿回不了家了。”“还有这枚玉佩。”李追远将玉佩取出,放在柜台上,“也交给你。”
阴萌低头看了两眼,然后将玉佩推回:“一码归一码,钱我收了,这玉佩是你的。”“好。”李追远没推辞,重新收回玉佩,“那我们走了。”
“喂,不去上面再玩一会儿么,景点在上头呢。”“要去的。”
“这边船停得早,既然出来玩就别急匆匆的,慢慢玩,晚上就宿在这儿,睡我铺子里,也省了开旅馆的钱。”本就是出来玩的,而且对方一再盛情邀请挽留,李追远也就没再继续拒绝:“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“喂,你真的不是从哪个水葬下面醒来后爬出来的大死倒?”“我么?”
“对啊,来,我试试。”阴萌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,贴在了李追远的身上,见李追远没反应,她故作诧异道,“天呐,好吓人,你这么凶的么!”
大家都知道,她是在开玩笑。
“来而不往非礼也,呔,妖精,我也给你贴一张!”谭文彬掏出一张《追远密卷》符,贴在了阴萌额头上。下一刻,符纸变紫了。
谭文彬吓得直接蹦起来,尖叫道:“我了个大!”阴萌有些不解。
李追远踮起脚尖,伸手揭下符纸,说道:“彬彬哥,符纸进过水了,遇上油脂就会变紫色。”“哦..哦!”谭文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润生凑过去说道:“有水尸味儿我会说的。”
阴萌直接笑弯了腰:“我都差点以为我真是死倒了,哈哈哈哈哈!”
三人走出棺材铺,来到门口时,李追远指着门口的小水缸问道:“每个店铺门口都摆这个的原因是什么?”阴萌:“这里是丰都鬼城,这条街叫鬼街,喜欢逛街的可不仅仅是活人,等入夜了他们就出来了。
以前没灯泡,天黑了靠蜡烛照不通透,商家闭门数铜钱时,经常会数到纸做的
后来就逐渐形成一个风俗,店铺门口摆个水缸,收到的铜钱往里头一搁,浮着的就是假钱,就不做那客的生意。”谭文彬问道:“那现在都是纸币了,都漂上去了,岂不是得每家都放个验钞机?”
阴萌:“那东西贵,可买不起。”
谭文彬愣了一下:“不是,现在还能收到?”
阴萌伸手抽出柜台下的抽屉,从里面拿出一小沓天地银行的纸钱:
“喏,这就是我这月初到现在收到的,本来够交下个月房租的,谁知道不是做的活人生意。”谭文彬用指尖小心翼翼触摸着纸钱:“你是在开玩笑的吧?为我们增添游览代入感?”
“那是,都什么年代了,哪里还来的鬼啊,漂子都不怎么见着了,我都许久没开张捞尸喽。”“漂子都见不到了?不应该啊,你这儿水系这么多,总不至于没人失足下去淹死吧?”
“都是找村里的捞,很少跑我这里来,他们觉得街面上的店贵。”“其实你很便宜?”
“确实贵。”阴萌理所当然道,“价格便宜了,岂不是跌了我的面子,好歹咱也是正儿八经的捞尸人。”谭文彬努努嘴:“活该你交不起房租。”
“走了,彬彬哥。”
“哎,来了,等等我,小远。”
接下来整个下午,李追远就带着润生和谭文彬两个人很细致认真地游览丰都鬼城,这里的雕塑和庙很多,白天游览也不觉得可怕。
中途,还碰到了两支表演队,三人观看了表演,传统民俗气息浓郁。
润生和谭文彬看得很认真,恨不得每个雕塑下面的讲解牌都要看一遍,寻常游客只是走马观花,他们则是补习课外知识。李追远就慢慢走着,欣赏一些老式的建筑和雕塑风格,至于讲解牌那些,他不用看,因为他脑子里存货很多。
小时候李兰还没那么讨厌自己时,自己还能在李兰工作时待在她书房中,李兰要么给自己拿图纸玩,要么把一堆书丢自己面前,让自己翻。
天快黑时,三人下了山,回到鬼街。
这会儿街上的人依旧不少,附近不少居民白天都有事要做,很多人只能晚上来赶庙会。
再者就是,鬼城的氛围得搭配夜晚,才更有味道,尤其是上头那么多盏红白灯笼,等入夜后点亮,绝对很应景。棺材铺门口,依旧没什么人,甚至阴萌又再次懒得守在柜台后。
“我们回来了。”谭文彬大声打着招呼。
阴萌掀开帘子探出头:“我炖了蹄花,晚上咱们好好吃一顿,巴适得板!”李追远:“要嘚。”
七点,入夜了。
阴萌端着一大盆猪脚出来,大家围坐在小桌前。猪脚入口即化,炖得很耙。
前提是,得忽略掉嘴里的阵阵刺感,因为阴萌忘记处理猪毛。
她确实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,似乎因为生意不多的缘故,平时也很少能有人聊天,今晚吃饭时很高兴地摆起了龙门阵。润生只顾着吃,李追远偶尔接几句话,己方主力是谭文彬,和阴萌摆得不落下风。
而且彬彬刻意用他那刚学了一点的川渝话聊天,发音是不准,但调子是学会了,俩人说着说着,调子越起越高,语速也越来越快,像是对起了山歌。
不过倒是没聊太多捞尸的事情,因为阴萌的实践次数并不多,捞过漂子,可却没见过真正的死倒。
她的捞尸知识和技能,都是跟她爷爷学的,她爹妈在她很小时就离了婚,她爹去南方闯荡去了,一走就没了音讯;她妈嫁给下面镇子上一户人家,又生了俩男孩,年纪小不懂事时阴萌也去找过妈妈,等懂事后才知道妈妈其实不想搭理她
说到这里时,李追远和阴萌举起杯中汽水,碰了一杯。
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爷爷生活,爷爷经营着这家铺子,也是个正统捞尸人,后来,爷爷就将铺子就交给她继承。她其实很有头脑,换个生意做应该是能挣钱的,但她不想更改这间铺子的属性,因为她知道爷爷不会同意。
李追远瞧过她掌心的茧子,以及每次起身坐下时脚尖的变化,知道她身上是带功夫的。
这也是她一个年轻女孩子,能一个人开着店的原因;街上的地痞流氓,基本都被她揍过。
她笑称,要是她想,完全能当鬼街大姐头,在这里收保护费。
沉迷哨猪蹄的润生在这里主动举起杯子,和她干了一杯。
李追远问过她爷爷是否留下过什么书之类的,她疑惑地反问:捞尸人不都是靠一代代言传身教的么,看书能学出个什么东西?
这让李追远略感失望,他倒是想看看同行收藏的,可惜没有;同时,他也有些羡慕,从阴萌的各种细节表现来看,她爷爷的水平应该很高,她接受的是很完整的“教育传授”。
不过,李追远也没因此觉得自家太爷不好,毕竟自家太爷可以“咕嘟咕嘟”地灌福运,跟着太爷混,至少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。
总之,今晚算是离开南通以来,过得最轻松惬意的一晚了,大家都很开心放松这种松弛感,一直持续到要安排入睡时,才被打破。
“什么,你让我们睡棺材?”
谭文彬抱着脑袋,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。而阴萌,正在给里头的棺材铺棉被。
“怎么了?睡棺材多舒服啊。”“我能在外面打地铺么?”
“这儿是山上,晚上冷,我这里被褥也不够,还是棺材里暖和。”谭文彬嘀咕道:“第一次听到暖和可以用在棺材上。”
内房里是库房兼厨房,里面摆着三口棺材,外面店里则摆着两口。来都来了,那就入乡随俗吧。
最后,李追远和润生睡外头的两口棺材,谭文彬和阴萌睡里头。
棺材和臭豆腐一样,看着膈应,躺进去后,还真挺舒服的,有种被包裹的安全感。当然,棺材盖得揭开一些方便透气。
白天赶路加游玩,都累了,谭文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,然后他就听到有人用指甲在刮自己棺材盖。“沙沙…………沙沙…………”
谭文彬被吓得冷汗都流了出来,将被子提到脸上,只敢留着一双眼睛眯着看向上方。然后,润生的脸出现在上面:“嘿嘿。”
“你干嘛!”“小便。”
厕所在里屋后面,润生睡外头,上厕所时得经过里屋谭文彬气得把被子直接盖脸上,不搭理他。
过了一会儿,他再次听到棺材盖上传来的“沙沙”声音。
谭文彬开始害怕起来,他觉得这次不会再是润生了,那是谁?下一刻,润生的脸再次露出。
“你到底要干嘛!”
“我尿好了,回去睡觉,跟你说一声。”谭文彬气得牙痒痒。
好不容易,重新又酝酿出了一点点睡意。“沙沙..沙沙..
谭文彬睁开眼,用手捶了一下棺材盖。
声音消失了。
谭文彬侧过身,继续寻找困意。“沙沙...沙沙..”
谭文彬掀开被子,双手抓住棺材边缘,整个人从棺材里坐起来。他发现,自己棺材四周,没有人。
润生跑这么快?
谭文彬咽了口唾沫,心里再次有些发毛,没敢出去,而是重新缩躺进棺材。“沙沙...沙沙..”
声音再一次出现,谭文彬将被子蒙住头,装作听不见,同时脚也收进了被子。然后,声音又消失了。
谭文彬脸在被子里继续闷着,这次闷了足够长的时间,脸上都出汗了,心道润生这家伙是睡了不逗自己了。他打算透个气,双手抓住被子,打算来一次快掀快盖。
一,二,三..
脸上的被子掀开,却没能按照原来设想地再盖回去。因为,
一张老脸,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探进了棺材,就这么和他面对面地贴着。